相信他的美商

也不知道是谁负了谁，杨凡导演与时代之间，数度缘悭，令人扼腕。过去他那些作品，部部唯美至极，别无分店，却也要等到二三十年后才被追认赞颂，去年北京国际电影节甚至一票难求；最新作品，如动画电影《继园台七号》，倾泻毕生功力，如梦似幻，臻入化境，却因时代气候干扰，时而碰壁——或许至少也要再等个十年。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，错过终究是观众无福，但如果能够此刻宾主尽欢，知音早日相遇，皆当喜欢。

《游园惊梦》4K修复版来了。去年北京国际电影节，一些影迷抢到《少女日记》《玫瑰的故事》的票，也有不少人问询，《美少年之恋》《游园惊梦》在哪里。念念不忘，必有回响，今年片单上已见《游园惊梦》，王祖贤、宫泽理惠、吴彦祖将在银幕现身，以及苏州园林、昆曲仙音，还有林忆莲的主题曲《明明》，无一不美，是天作之合，现在重温，恍如隔世。

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杨凡电影，或许该是:古月照今人。这并不是说导演古董老派，而是他的观照里既见古典，也见先锋。换种说法，或许李商隐、杜牧、李煜、柳永，甚至是贾宝玉，这些性情才子，到了现今也会有与他相似的感触与书写，不仅会与时代同行，甚至会作惊人之语。还有影迷说请一定要相信杨凡的美商，这美商并非无源之水，往前追溯连接的仍是千百年来中国人骨子里的这些审美、情调、韵味，驱之难散，已经刻在文化基因里。杨凡导演数十年苦心经营的，未必是在定义何为美，不过是在重申何为美。

比如说，《少女日记》已经很港风很都市少女感了吧，但在电影中，吴美枝与邓浩光交错回望，一再错过，林志美的《偶然》主旋律回响时，那样的淡然惆怅，与古诗里的幽幽怨意并无二致，琴瑟之声化作现代乐音，仍然泠泠作响，低回不已。一样的月光照耀古今，尤其是在《继园台七号》里，天边圆月出现过无数回。托月寄意是传统，放在电影里，无论是过气伶人流落香港，遥望朦胧月色，无限惘然，还是在幻想中描摹《红楼梦》中妙玉遭劫一幕，身后总有月色映照，俯瞰这一切的月亮看似无情，却又极有情。这乡愁一样的月光，足以让人清楚感知，并迅速领会个中意味，如果能在大银幕上被这片月色笼罩，肯定心旌摇荡，面有余晖。

电影《游园惊梦》再不可得，也是因为记录了王祖贤与宫泽理惠银幕上最后的艳光。“良辰美景奈何天，赏心悦事谁家院”，说的虽然是那一刻的缱绻春思，回头再看，也是说所谓永恒美好，其实吹弹可破，不堪一击。美到极致，也是脆弱到极致，记取美、守护美，应该就是杨凡一生的功课。